第二天只去医馆露了脸,云白鹭便被谢蓬莱拽上了马背出城。

    铁匠铺子早就响起了锤击声,云白鹭抓着马缰撑在马背看李素月,“月娘,忙呢?”

    李素月当没瞧见这张丑脸,挥着锤子的结实胳膊鼓起了青筋,使得依然带劲。云白鹭干咳了声,扭头百无聊赖地问前恩师,“要顺着叶羌河往下游走?”

    谢蓬莱只微微点头,扔过一块干巴巴的面饼给云白鹭,“吃吧。”

    典簿出城也要守规矩,城门口的谢蓬莱签下自己俊逸的姓名,再拉着云白鹭按手印。云白鹭瞟了眼,发现了“巡河下游公干”六字。

    她自幼在叶羌河上下练习骑射,何处滩急,哪里芦深她都了若指掌。在马背上晒着太阳放下面巾,云白鹭懒懒地哼着王昌龄的,“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啊,恩师啊,你这路走得不对,不是去下游吗?”

    果然见谢蓬莱紧张地绷肩,“便……随意走走。你两年未回,不思念沙海一草一木?”

    “念,念。念得最多的是紫雀的盘儿兔,我奶妈的羊脂韭饼,寻常巷子家的砧上捣衣声,恩师院子里的烤麂子味道……”想娘的霰雪枪,想李家铁匠铺里的铁块丢入凉水槽时那让人精神一震的“滋啦”声。云白鹭笑着看了眼谢蓬莱,指着自己身上被恩师改缝的旧衣裳,“合适得很呢。”

    谢蓬莱除了教书和她不对脾胃,其实样样都懂她。两人慢慢沿河放马,延绿洲走了快两个时辰,只见河面陡然拉宽,潺潺声轰鸣震耳。眼下是冰川融水最盛的节气,得了补给的叶羌河自昆仑而东,时而飞奔,时而缓步,时而斗转溯回,到了沙海城外时,俨然成了本朝和北夏的一段天然界限。

    云白鹭对谢蓬莱的路线选择已经有了数:她是想往边境探探河道。

    “我始终劝说城内外的人,饮马宁愿多走两步路回城,也别饮此河里的水。”谢蓬莱下马,仔细看了周围后示意云白鹭和她一起将马系在林内。

    “怕投毒?和北夏这会儿打不起来呢。”云白鹭的面饼吃得还剩半块,这会儿还捏在齿缝里一点点刮,“是昨天看那本书得了什么启发?”

    “不错。榷局里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虽不归我管,但沙海眼皮子下的事儿我不能不知道。”榷局归经略安抚使管,抽成和北夏乃至吐蕃的往来商税,只是驻在沙海罢了。谢蓬莱将账本丢给云白鹭,“这半年,进出货物不增反减,但酒巷里的买卖却愈发热闹。这说明什么?”

    云白鹭翻了翻账册,“说明外邦商客人到了,货却没到。或者说,由榷局清点的货少了。”

    两人的目光一致投向了叶羌河面,同时说出了两个字,“走私。”

    至此,云白鹭已经清楚谢蓬莱嘴上说去下游,暗地里调转马头钻到上游的目的。“咱们要在这里守着?”

    “没错。沙海的保胜军都不在了,巡河的能有几分气力走到这儿?我担心北夏那边有兵卒护着这边的买卖。”谢蓬莱喝了口水,两眼灼灼地瞧着云白鹭,“咱们这边的老匠营人,恐怕和那边也暗通款曲。”

    即便休战,本朝严控和北夏的铁器交易,而北夏也禁止战马南售。萧关以南的铁块铁器进不了北夏,而北夏也紧缺冶铁打铁的手艺人。

    “你不觉着奇怪?除了李家铺子得了榷局的许可能随商队外出售卖铁锅这些物件,城里的铁匠铺子还有哪家有?可为何那几家要比李家铺子还要忙?”谢蓬莱白耀似雪的肌肤在阳光下被晒得发红,不晓得是热的还气的,“沙海城里,有人手脚不干净。”

    云白鹭向来对此类事没兴趣,只静静听着谢蓬莱推测,末了才问,“那你想怎么查?真的揪到了北夏军营那边又有什么法子?如果沙海榷局这边也有人暗通呢?就算厘清了,你上报朝廷还有谁信?”本朝荒唐事不少,前几年有外朝大将李宿叛逃,言北夏异动恐酿战意。结果朝廷让人绑了李宿送回北夏,以修两国之好。而李宿被当着使臣的面处死,之后战事也未能避免。

    京城里一大帮子文武,避战思遁,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八品典簿就算升了七品县令,她的话有谁当真?

    “那我也要一查到底,总不能……总不能任由这些暗疮流脓,我谢蓬莱绝不做那黩货害政的官。”谢蓬莱青衫傥荡,恍如万卷书册贮于腹内,双眼的光华让云白鹭嗤出声,“书呆子。”

    “如果是你,要如何做?”谢蓬莱问这个比她小了快十岁的旧日顽皮学生。

    “要低头在草莽。”云白鹭看了眼这处的环境,“不过这地方倒是暗中交易的好地界。”她抱着马鞭立定,“这几日我就候在这儿,眼见为实后再和你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