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南国相比,镐京城的冬天可谓酷寒。
太宰尹吉甫刚向周王静告了几天假,在京畿内游山玩水一番,此刻正乘坐轺车返程,驶经终南山。山上白雪皑皑,渭水已然结冰,览此美景,尹吉甫心旷神怡。
年底适合盘点。
自年初周天子在洛邑大会诸侯之后,全年还算过得波澜不惊。除却开春太傅虢公长父率军南征楚国不利、损兵折将之外,其余都还顺风顺水。
即位六年来,周王静总算找到君临天下的感觉。
齐国三年的国丧已毕,天子与王后齐姜也算鸾凤和谐。姜后贤惠,不论是后宫的宫娥才女,还是镐京城的臣民百姓,都对她爱戴有加。除了她的小腹至今还未隆起外,其余之事,姜后都称得上母仪天下。
后宫稳定,周王静又很快闲不住了。他本就是个颇有想法的年轻君王,继位以来有了些许微功,便不由得倒腾些他心目中圣主贤王都会做的事情——或是大张旗鼓地巡游,或是心血来潮地私访。尽管他比起夏桀、商纣那些浮夸的亡国君主收敛不少,但还是免不了空耗民脂民膏之嫌。
原本,天子身旁还有诤臣,无论是太保召公虎还是前任太宰卫伯和,总会献言给周王静泼冷水。可如今卫伯和辞官就国,成了卫侯和,老太保也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天子身边少了掣肘。而如今朝中的实权派当属虢公长父和虞公余臣一派,他们不仅奉迎顺遂天子心意,还趁机雁过拔毛,刮搜钱财。
只要天下太平,周天子就会乐衷于折腾礼乐,自从大周开国以来,概莫如是。
周公制礼作乐,光是祭祀的种类、礼仪的繁复就数不胜数,若每月都筹备一场,三年都可以不带重样地轮上一遍。其中最常规而隆重的,无非春礿、夏褅、秋尝、冬烝这四时祭祀。
这不,尹吉甫休假之前刚刚忙完秋天的尝祭,这才歇了没几天,很快又要赶回镐京城,准备冬天的禘祭,忙得可谓连轴转。
天子习礼演武本是先王倡导的美事,只是如今大周财政入不敷出,币帑器用也是捉襟见肘,只是苦了尹吉甫和仲山甫,一个忙着操持大小事宜,一个则忙着筹措各项费用。
马车沿着渭水一路往东,结束了游山玩水的短暂愉悦,宏伟的镐京城又出现在尹吉甫眼前。
尹吉甫很清晰地记得,五年前自己还是一位吟游诗人,每要去往畿内采风,全靠双脚行走,堪称风餐露宿。但那时自己很快乐、很有成就感,可如今贵为太宰,却被纷繁复杂的政事搅得心力交瘁。
他终于能理解前任太宰卫侯和为什么会急流勇退,只因太宰之位看似荣耀,实则却是迟累。
与此前的两位前任荣夷公与卫侯和不同,尹吉甫既不像前者出身世代公卿,也不像后者那般是手握兵权的畿外诸侯,说起来,自己只是一个流落镐京的异乡人,得蒙圣恩被天子登庸的布衣大夫而已。没有根基,没有党羽,只能在朝中各大势力之间曲意逢迎,左右摇摆。
尹吉甫讨厌这种拘束和羁绊,但他大业未成,心有不甘。
马车进了镐京城内,顺着逵道驶往太宰府而去。当轺车到府门前,却见到一位神秘黑衣人正在门口等待。
“参见太宰!”
“你是?”
尹吉甫并不认识来人,此人年纪有四十岁往上,黑衣下是一身健硕的腱子肉,显然是练武之人。
“我从楚国而来,特有太宰故人消息相告!”来人毕恭毕敬。
“故人消息?”尹吉甫吃了一惊。
他绞尽脑汁,似乎自己历来不认识任何楚国人士。今年太傅虢公南征楚国铩羽后,镐京城内外谈楚国色变,仿佛重回当年“荆王”熊渠作乱时的那种恐慌。大周太宰与楚国使者通信,这要是被人知道,可是一个要命的大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