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德生回话说:“知道了,你告诉王市长,我谢谢他。”
秘书说:“好的,我会转告的。”
省城的冬天,也寒气袭人了,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悠。
“喂!你干什么?你这样就吓得了谁?你赶紧下来,有事好商量。”
年轻人和同伴向他冲过来,但又不敢靠拢,只能远远地观望着,七嘴八舌地劝他,请他下来。
他展开双臂。鸟儿展开了翅膀。鹰一样滑翔而下,还是燕子一样腾空而去?火热的风包围着他的双臂,头顶和脚下都是火热的一片。涅吧,凤凰!百鸟之王。生命的舞蹈,灵魂的仪式——涅槃!
身后的车流很快像肠梗阻后的排泄物。进城方向的四条车道,已经塞满了带轮子的烤箱。烦躁不安的人们,在车里拼命按着喇叭。咒怨。无休止,无希望的咒怨!好奇的人们干脆下了车,在他身后几米开外围成了迅速膨胀的观众席。
跳啊,他妈的是男人想跳就跳!要是冒着烈日看了你半天,你又被“解救”下来了,那就太对不起观众了。跳啊,狗日的,活着有什么劲儿?想死,就他妈像个男人一样跳下去!
他隐约听到观众的鼓舞。老实说,他有些晕眩,脚下也有些晃悠,两个膝盖不听话地哆嗦。害怕?这是你的词典里该有的词吗?活着?还有借口吗?老天!涅槃!渴望了多少年的境界啊!
维持现场秩序的交警换成了派出所的民警。有人拿着扩音器苦口婆心地开导他。现场,从没这样井然有序,也从没这样混乱不堪。区别只在于,你是旁观者,还是当事人。
你有什么事想不开?事事都想不开。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家人孩子着想啊!已经想过了,但到头来才发现想得多余,没有人再需要。你要勇敢些,看到生活中充满阳光的一面。现在不就充满阳光吗?谁受得了?不是这样毒辣的阳光,就是灰暗与阴森,生活就是这样,没有别样了。你虽然是吃这碗饭的,但跟我谈判,已经毫无意义。
辖区的公安分局局长亲自到场。惠泉主要媒体的社会新闻记者都到场了。相机,摄像机,两千元的,十万元的,长镜头,短镜头,红镜头,黑镜头,一门又一门,大炮似地对着他。不,瞄准他被风鼓得有些夸张变形的背影。似乎在等待他一跃而下的那一刻,或者,他像只可怜的流浪狗被人们接回桥面的情景。不过,他从来没有现在看上去这样伟岸。
“帅哥,我是南开区公安分局局长陈忠德,你有什么想不开,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我们一定会为你排忧解难。”
记者们一窝蜂将炮筒转向和蔼可亲的公安局长。
哦,帅哥?!四十多年来,还从没人叫我帅哥。与时俱进的人民公安,与时俱进的局长同志,又一堂生动而与时俱进的政绩课。廉政爱民的好局长,陈忠德同志,人民感谢你。他在护栏上来回挪着步子,两腿发软,心底发虚,浑身冷汗热汗齐流。
白花花的太阳终于厌倦了这一切,一头撞向远处的山尖。头破血流。余晖,染红了这座美丽的山水之城。
“帅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死!”
他头也不回,但一个冷冰冰的字,让现场顿时沸腾了。闪光灯不停地闪烁,观众们此起彼伏地起哄,甚至出现了挥舞的荧光棒。如果再来一个伴奏的乐队,他就是来惠泉开演唱会的刘德华、张学友,或者郭富城。公安局长尴尬地看了看他的同志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他的手臂翅膀一样扇了扇,双腿微微向前一软,像一个折断了竹杆的腐朽的稻草人,轻飘飘地离开护栏。
长达两个小时的烦躁不安之后,他离开桥面砸进水里的短短几秒钟内,现场观众无声地涌向护栏,异常安静目送他白衣飘飘的身影,像个被抛下的道具假人,径直砸向干枯的江面,栽进水里,被腾起的并不壮观的水花和波浪迅速淹没……
惠泉是个好地方。里民风淳朴,山清水秀,是著名的山水之城。山高皇帝远,多少遭到流放的封疆大吏都梦想来到这里消灾避祸。更重要的是,近些年惠泉一直是经济发展的热点。据说,前几任地方长官都有意将惠泉发展成为中国的第四城。第四城?为什么是第四?
方德生在机舱里一直漫无头绪地翻着惠泉的宣传资料。尽管这种小册子制作简单粗劣,中英文对照得很蹩脚,但他还是拿在手上翻弄了一个多小时。
惠泉已经出现在飞机下方,蜿蜒的尚江穿过起伏不平的山地城市。虽然遍地葱茏,但四处疯长的塔吊和高楼大厦成了主要景观。他把额头贴在舷窗上,戴上老花镜,还是没能在参差错乱的建筑群里找到市政府的办公地。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五十年代的苏式建筑,还是现代化的摩登办公楼?惠泉的大礼堂是全国闻名的,还是一个国家级博物馆,就坐落在市政府附近。要了解一个城市,必须从了解它的历史和文化开始,得尽快安排参观一下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