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爹,纲纪就是得利者用来束缚被压迫者的人性的。”
彼时她跟着西席学习,方听先生讲过一点史,便发出如此稚子之言。
后几年间,她按例读完《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又陆续浅读过诗词歌赋,四书五经,经史子集。
百家思想在她心中碰撞,激发出另类的思想。
他为她请的那位西席曾提醒他,令嫒离经叛道,应重读女四书。
时下男子虽慕女子才情,但普遍认为读书太多并非好事,或者读书当读女子四书,按照夫妻纲常来讲,读过太多书的女子通常难以管教,更难被驯服。
不过徐庸从不这样认为,他只是心中感慨,离经叛道的女儿长大后仍然离经叛道,也不知是坏还是好。
徐琬以为他就算不打她,也该骂她一句“混账”才对。
可他没骂她,只是满眼忧愁地看着她,良久后才轻声问,“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她微点了下头,等待着平静之后的狂风暴雨。
然而徐庸什么也没说,轻轻叹息着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朝屋里去。
他知她心中有分寸,明白方才那些话不该说,无需他提醒,更无需他纠正。
他的女儿自有一番天地要闯,哪怕前路不明,满是荆棘。
徐琬正奇怪自家爹反应怎么如此平淡,便猝不及防被徐怀宁弹了下脑门,疼得“嘶”了一声。
“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轻斥,“方才那些话若叫别人听见,该说你是逆贼,咱们全家都得下狱。”
“我以后不说了。”她唇立刻抿得死死的。
阮氏沉下脸,严肃告诫,“这些话以后都不许再说了,往日不拘你看书,不是让你学些忤逆之言的。”
徐琬叹气,“我错了,娘,我下回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
绵绵阴雨罩住天地,沉闷又压抑,仿佛一只巨大囚笼,囚住繁华的上京。
天佑帝刚结束皇陵祭祀,回宫途中,恍惚间又想起被他赐死的魏灵。
自她死后,他便时不时梦见她,梦见她神色忧郁哀伤地同他哭诉,梦中他不觉得她是已死之人,反而耐心温情地安抚她,哪知下一刻,她便一条白绫绕颈吊在永安宫的殿中,就晃悠悠挂在他面前,脚尖垂地。
但他没被吓到。
他是真龙天子,又是太上老道君座下弟子,区区一只不成气候的怨鬼能奈他何,还不是只敢来梦中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