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角领命从松风口前军大营返回之时,绥巢湖上战事已毕,众妖已将承乡坳团团包围。乃问苏大王之所在,众皆不答。原来苏长宁与沧王一击之后落入绥巢湖中,连鹙立时便派天禄去救,只当天禄到时,苏长宁已被晏舒妘救走,天禄遍寻无果,只得空回交令。
那时军情混乱,到处都是厮杀。帝俊、太一等又正与沧王交战,连鹙领兵追击,等追至承乡坳时,数攻而不得,这时天禄方才回报,太一忙令连鹙抽数百妖兵去寻苏长宁。苏长宁又已被带入绥巢湖底龙宫之内。那龙宫乃沧王之行宫,藏于芥中,隐秘非常,自非寻常可以寻见。众妖搜寻数日,自湖中打捞残肢遗骸无数,寒霜剑也被找到,独不见苏长宁,只道是在那碎尸之中了。
因不见其尸,众人只得在绥巢湖旁立为衣冠冢以悼之。叶峰因两大长老及门人之死心中哀痛,苏长宁亦是此处除天剑门外唯一之人族,心有戚戚,叹道:“天妒英才!苏大王年不过而立,便能重创沧龙王,使其龟缩承乡坳,不敢复出。遍数古之风流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太一与苏长宁数年交情,生死不疑,泪满长袍,哀痛道:“苏兄一代人杰,不想英年早逝,何其哀也!出征北鹿,上为两族交好,以慰苍生之愿;下为我家门之私,群妖之志。苏兄英灵慢走!敬盼有灵,他日若有欺凌凡俗之妖,我必亲力杀之,以慰长宁!”
不说连鹙等麾下之妖个个六神无主,欲为苏长宁报仇。苏长宁这边栖身湖底龙宫,安详自在,只是伤重未愈,无法动弹。见晏舒妘为自己辛劳伤神,心想:“仙子当年救我一命,又引我入仙门,传我法术,已是恩同再造。前些年实在太过不知好歹,幸而仙子未怪,今又烦她救我,却该如何报答?若她有何差遣,我便舍命相陪,也不过如此了。”
却说晏舒妘当日受闲风道长指点,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潜往北鹿,自白蒲渡口穿行千洲,将至古洲之时,心想世间半个亲人也无,便回到古洲,又待怎样?况且晏虚已死,若其太虚之道为原始神殿所觊觎,又如何处之?遂潜身又回北鹿,一路见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心中不忍,便欲劝诫沧王,莫行作孽之事。
沧王几番推诿,多方打听得闻她乃晏虚之后,非一般龙族,故不敢得罪,只得求教连战。连战闻说,遂教其暂稳于宫中,好生侍候,自己派人去请教师父之意,再依行不迟。
绥巢湖上始见苏长宁,因不敢显露人前,二也想看其有何长进,哪知苏长宁所使太虚法印诡异非常,已有脱胎换骨之象。兼之沧王所使道法亦有灭世之威,使之不敢近前,待苏长宁受伤落败,掉落湖中,才敢暗中相救。
噫!苏长宁修道至今不到十年,人家沧王乃是参道万年之名宿,盖一洲之风采。若非双体同命之数,有晏舒妘为其挡灾,苏长宁此战必死无疑。
晏舒妘为他理清经络,助其行功疗伤,自己也是神色萎靡,气机败坏。苏长宁见之心中更为不安,本已有气力渐生,却不敢开口,更不敢稍有所动。却不免为晏舒妘所察,晏舒妘面色愠怒,嗔怪道:“你还要装到何时?”
苏长宁忙赔笑道:“许久不见仙子,今日相见,恍如梦中。唯恐梦醒,故不敢出言相扰。”晏舒妘闻言怒色隐去,轻笑道:“你喜欢见我?”真个气若幽兰,面若桃花,眉尖嬥佻,若晴柳扶风,朱唇轻启,若露水樱桃。苏长宁见之心若鼓锤,只觉自惭形秽。忐忑答道:“我…,我怎会在这?”
“苏大王英雄盖世,我还想问你为何在这儿?”晏舒妘面色又变,起身责问。苏长宁遂将当年别后之事一一告之,晏舒妘听到乃为西厢月之故,知道二人患难与共,自己当日未曾顾及以致西厢月之死,暗生愧疚,也不责怪他了。待他说完,晏舒妘便道:“我看那闲风老道别有所图,不像个好人。”苏长宁疑惑道:“我也纳闷,闲风道人与我素昧平生,而他与我相见,却如故人一般。”
晏舒妘眉头微皱,有如远山遥黛。说道:“我闻那闲风尤擅操控人心,有大神通法术,你切要当心才是。还有,此次北鹿之战,乃龙妖两族之事,那孟阊妖尊尚且不顾,又干你何事?我教你神通法术,便是教你如此作践自己的吗?”
苏长宁叹道:“自与仙子一别,寻仇未果后,我便返回家乡。哪想千里乡舍,亲人故旧,竟无一人幸存,天下之大,唯我一人独活,此何其孤零也!后来入主玄真山,众妖奉我为主,受我约束,生民百姓方才不受妖魔欺凌。但麾下妖众多为贺州遗故,北鹿遭难,群情激奋,不敢违之尔。”
晏舒妘美目幽然,心中翻腾,恐此惨事之缘由为苏长宁所知,岂不反目成仇?又不敢明言,遂温声劝道:“自你洗脱凡胎之时,便已非人类,可寿万年。你所庇护之凡俗,如沧海之蜉蝣,来此一世,不过匆匆几十年而已。畏恶凌善,恶行昭著,来与不来,又有何碍?况且当年你逃落深山,不正是被这些凡俗所迫吗?”
苏长宁闻言心中愤慨,一时急躁又咳将起来,喷出一口鲜血,晏舒妘见之忙将扶侍。苏长宁喘息道:“仙子所言差矣!天下大乱,生民涂炭,古皆有之。然我人世欲将何往?此乃古今大贤之所共事。我虽不才,亦往行之。我观古史,强行强事,弱走弱途。强者为王,青史留名,看似风光无限,然数造化经略却无一可寓目者,于世事又有何建树?所谓弱者则不然,终其一生,虽不过安居乐业,然却造化无限,史世之名宿大神、巍城经略谁不出身于此?所谓:食肉者谲,游以兵者之伐衰而斗。食草者矩,事以天地之物生而循。以我观之,后者才近道也!至于我被迫落深山,只是不愿同类相残,他们虽行恶事,乃事出有因,不为鄙也!又有何可怪罪之?我得仙子垂授,习得仙法,自不该再使此事发生,方为修仙之幸也!不然,我又与朽木行尸何异?倘违钧意,乞求仙子莫怪。”
“善哉!善哉!此言大善,可以为师矣!”两人闻声大惊,晏舒妘正作防备,那人现出身来,其精神烁熠,面容贤蔼,正是闲风道长。苏长宁欲起身作礼却不行,闲风见之忙笑不必拘礼,欲近前为苏长宁察伤,却见晏舒妘气机乍起,蓄势待发。
闲风笑道:“贫道前番为道友指点明路,足见良善,今又何故如此?”晏舒妘一手将苏长宁抱起,一手聚气戒备,双目鄙夷,心中虽感念闲风之恩,却又揣度闲风处处谋算,以至于苏长宁受伤,关之则切,遂对闲风心生怪罪。斥道:“妖道休得妄言,若非汝之奸计,我俩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闲风心中无奈,也知晏舒妘并非恶龙,又见其对苏长宁暗中倾心。遂摇头笑道:“道友误会了,贫道此行乃为救他而来。”说罢取出一紫金葫芦,倒出一枚金丹以法力度于苏长宁面前,与之说道:“此乃师兄天谕真人在师尊面前特为你所求,专为治疗汝之伤疾,可立服之。”苏长宁虽神情衰弱,亦挤笑称谢,将之服下。
金丹才落肚中,顿时浑身金光大作,百脉齐通,窍穴翻涌,如有平地腾飞之兆。闲风忙道:“速速运功,乃为己用。炼气化神,方脱元象!灵台勤拭,赴接道则。本我生烟,元神才至……!”
已过良久,苏长宁方才收功,只觉神清气爽。已不需以耳目视听,元神若心眼观视,所见之处,尽由太虚而成。所见之水,有如流动之芥。所见之气,有如虚无之尽。身负神气,指使有如心随意动之间。至此苏长宁心知所得,忙跪谢道:“道长大恩,无以为报!未知道长何许人也?为何屡次相助于我?”
闲风笑道:“始闻师兄收徒,心中不以为然。今听你一言,才知师兄所见,远胜于我也!我乃是你师叔,方才所授,乃是你师祖教授之道家元神修习口诀。那金丹乃是师尊赐于师兄之物,乃是九转之神物,便凡人食之,亦可立地成仙也!”
“师叔?”苏长宁心中不解问之:“如你所述,那我师父又是何人?”闲风解说道:“当年青洲、陇洲大旱,使两地凡俗成灾,生民百不遗一,令师苦于无暇顾及,心中不安。幸得轩辕奇走此一遭,然却为时已晚。令师当年见你虽近饿死,亦心怀良善,举止躬厚不鄙。故使乾坤尺掉落你手中,你才由此活命。更因此物,诱来这位龙、陇洲之隐士,脱去凡胎,修成法术。”
苏长宁拱手道:“晚辈除仙子传道之外,从未拜入令师门。至于这乾坤尺,乃是青洲轩辕前辈之遗物,乃我不意拾之,其徒昭路不受,反赐于我,又怎会是这位天谕道长所置?还请道长赐教。”闲风自知其中非三言两语所能理清,耐心道:“世人皆知乾坤尺乃轩辕奇之物,却不知必物乃师兄天谕所制成。你可解开袖里乾坤,乾坤尺自有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