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爷的福泽恩被许是有些过了头,草地被浸得一脚下去能踩出个盈着黄褐色水泥绵软软的脚印来,衣衫也只能晾放在屋内,便是有些生冷霉味了也丝毫无半点干的迹象...好在,太阳难得出来打了几日照面,又过了半晌阴天半晌雨的时日才见收了些势头。
宋润莹近来为京郊庄子被淹了好几处粮田的事情给忙得焦头烂额,一有空便召集管庄子的人还有一些佃户来询问情况和商讨方案。
宋芋在农学上无半分经验,对这些个自然是一窍不通的。想来也帮不上姑母什么忙,为减轻她的负担,便将监督沈婉温书、习字的活给揽下了。她知道宋润莹有意教化她,闲来无事之时便抬条杌子在他们商议的地方去,一边将手头的女红细致做好,一边隔着帘子讨教些经验来。
宋芋正在花房内给宋润莹精调细养了好几年的牡丹修建枝桠,便是在花房中避光养了这么好几日,也犹是“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这些‘倾国色’的花本是养在宋润莹正房外的一道路上的,许是因着此处极适生长且每日又被呵护的极好,经年累月下来,花枝向中蔓延靠拢,竟形成了一道别有风韵的□□。
宋祈渊便将自己现学的陶潜《归去来兮辞》中的‘三径就荒,松菊犹存。’化用来赞宋润莹情怀之风雅。宋润莹听着他这俏皮的捧哏自然是喜笑颜开地承了下来,宋祈渊这孩子从小便是能说会道的!她笑得芙蓉面像是醉了酒一般酡红后才含笑谦虚,言这靖节先生生性好淡雅的菊,而这松菊本就是兼具傲风霜的清香和隐士的气度他,也是他自比清高之意。她又说这牡丹,是自李唐开辟以来才起了这个风头,自己喜好虽不是什么随大流,但总归是落俗之物,和先生的高尚情操自然是难相提并论的。
宋芋正和刘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话着闲。
刘婆子近来对宋芋很是热情,总是想方设法地与她撘话,并且话题都是她来找的,尽管话题都是宋芋不大感兴趣的东家长西家短,但她一个人讲得也是津津有味。宋芋自来便不是一个有架子的人,且向来习惯了身边有个叽喳的宋祈渊的热闹劲便由着刘婆子去说,便是偶尔应个‘原来如此、竟然这般...’如此字数多不会显得敷衍的回应。
“六姑娘做得那个南瓜粥可真是奶香四溢,上面再点缀些薄荷和芝麻,便是拿兜售,五文钱一碗也有人买呢。”刘婆子翻动花枝的动作极其粗鲁,就和她那双布满了老茧粗大的手一般。一旁用花壶在芍药上小心翼翼喷水的云竹瞧见了,嫌烦登时蹙了一眉头。
宋芋尴尬地笑了笑,“说笑了,倒不至于如此,家常吃起来爽口便是了。”她觉得刘婆子的话未免太夸张了些,要知道,那些鸡鸣未响便起来做胡饼的,左右不是赚个三四文的辛苦钱。一碗南瓜泥兑了些生牛乳的做成的粥若是售五文钱,怕是要冠上长安城最顶尖的酒楼的名号才有人买账吧。
她又向宋芋讨教煮粥的方法。
对于美食的交流,宋芋向来是谦虚慷慨又极其有感悟的。
“做羹粥没什么好说的,便是一个恰到好处的事情罢了。要讲究火候,这火候不到,众口难调。若是逾越了那个度,锅底便焦了。”宋芋顿了一下,思索了一番,将话题引得深入且长了些,“就如这做人做事一般,若做得太过火太尽的话,蓄蕴的缘分迟早会被断送。”
本就想攀谈个吃食,但宋芋讲得深奥了些,刘婆子是半知未解地,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便又将话题绕回了自己擅长的捧哏上去。“还有六姑娘半月前做得那个春饼也是妙的很,老身现在想起来也是回味无穷啊。”刘婆子无时无刻都在标榜自己爹娘给了她一只很灵的鼻子,自夸自己便是低头烧火的功夫也能将锅中的食材给闻出个七七八八来。
见宋芋无甚兴趣再说下去,刘婆子又拿西市的椒盐胡饼和东市的糖霜胡饼做比较,且让宋芋当个仲裁将其决出个高低来。
宋芋倒是有些无奈,这甜咸之争似乎是亘古不熄的话题,便是到了后世众吃瓜群众也爱在网上争辩到底是洒上香葱、紫菜、虾皮、榨菜,淋上酱油和辣油的咸豆花更爽口还是加了蜜豆、杏仁再淋上一勺红糖的甜豆花更香甜。亦或是内馅是蜜枣的甜粽和蛋黄肉松的咸粽...如此一来,还诞生了南北4口味两派论。不过说到底,还是个人的口感作得祟。有的人天生便嗜甜如命,有的人只觉得微甜都齁嗓子,且人都会对自己偏爱的东西产生‘护犊子’的滤镜。
所以,口味的好劣与喜爱,只是取决于个人的偏爱程度罢了。
宋芋看了眼半开的窗牖外如丝状飘摇的小雨,轻轻道了声‘约莫是要收雨了。’
宋芋随口的一句话竟将刘婆子因宋芋尬笑产生的冷淡而瘪下去的谈兴又给牵了出来,她没一会便将什么‘雷公电母这对夫妻神明用法器打雷放电协同这东海龙王下雨’给引了出来,又言这雷公生得鸟脸雷公嘴,身后还有一双硕大的翅膀。电母又称为金光圣母,生相威严...她说得活灵活现,还不忘添上几个状形的夸张动作在身上。
宋芋用吊着牡丹花的小剪刀将枝桠上泛黄的叶片和凋朽的枝桠剪下,抿着唇微笑不语。
这不就是妥妥的,人在伯爵府,刚下马车,泻药,雷公电母我亲眼看到...这嘴皮子和夸张程度能赶上西市说书的了.
刘婆子也叹了口气,说这福泽的雨也是长安城的劫。
她说这夏令正值热的那段日子里,长安城内拢共就下了几场叶子上的灰都打不掉的雨,京畿城外护城河镇河兽都露出了头来。要知道,这可是大旱的时候才会有的征兆。下方递上去的折子也是愈发的多,占星官那处也是一无所获,圣人便让底下的人在紫宸殿外的天坛布了祭坛开始求雨...说得倒是有鼻子有眼的,但宋芋却不以为然。因为她初入长安便是自枫水河来的,金光粼粼的枫水河怎么遭也不像是快旱的样子。
宋芋握剪刀的手一抖,竟然将一朵含苞的白牡丹给落了下来...她实在有些忍不住想再笑大声些了,这些个粗使婆子寻日里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般,左右这些话都是跟在沈复之身边的人将他们议事时的话给学了出来,然后这些婆子在茶余饭后愈发添油加醋...三人成虎却是可怕但也比不上吃饱了没事做且有丰富想象力的大妈。
“这雨若是未遇到贵人啊便是施再多的法术也无济于事的...”刘婆子那双精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宋芋打量,“我见咱们六姑娘便是那个有福之人呢。”见宋芋强笑得有些尴尬,“老身看人可是准得很呐!”她先将宋芋从头到脚给夸了个遍,又把话匣子给敞到了吃食上,“若是我那不肖媳妇能有六姑娘这般的手艺便好了,我那宝贝孙也不至于还长得跟个黄豆苗似的。家中今年那几亩薄田又被淹了不少,本想着收成给我那小儿子秋闱后疏通门路的,那知...现下却不得已要他来伯爵府勤工。”她的话音中却未见半点惋惜、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