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审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气恼,但他语气里却有微微的不快之意,如仪自知她方才那“乱七八糟”的评语是失言,遂收了眉间郁色,讪讪道:
“是本宫错怪了你们,那你给本宫罢。”
陆审问:“从哪里开始读?”
要读,那自然是读得越久越好。如仪是提前找人打探了集贤院轮值的,今晚就是陆审轮值待诏,要到在宫里宿上一晚,平明才出宫呢。若是内务不至,外喧俱寂,谁也没办法打扰他们。
她勾起一道笑意:“那自然是从前朝立国读起。”
陆审点头。他到各个小案下收集了已写成的书稿来,临着窗,捧起翻阅,查找相关的篇章。从窗内扑入的天光映着他的侧脸,隽爽清举,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眼尾曳出一道细长,含情凝神在那案牍之间。
如仪瞧着赏心悦目,这才有点满意这趟,没有白来,却无心听他念得什么了。只顾着看人。一边看,一边想:这人也不瞧一瞧我,难道他是眼瞎了吗?
陆审专心致志地读着,旁边霍然亮起大半片,原是兖国长公主亲自去点了烛火。
明亮的光焰照着如仪半边看似不施铅华的脸,白里透红的脸旁,灼然似桃花,两条蛾眉下头嵌着一双盈盈含波的眼睛,勾魂摄魄。一时竟分不清是烛光照亮了她,还是她照亮了烛光。
陆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摇头道:“殿下,还请熄灭火烛,此处藏书甚多,夏夜物躁,极其易燃。”
如仪的脸霎时暗了下去。她没好气地盖上灯罩,又心生一计,凑到陆审跟前。她眯着眼:“这光线这么暗,你看得见吗?我听说你们读书多的人,容易视目受损,万一你胡乱读错了,本宫这么错着回禀陛下,可怎么办才好呢?”
陆审说:“殿下不必为臣等担心。臣看得清。”
“是嘛?本宫不信。”如仪嘴边逸出一丝笑意,“那我考你一考。”
她夺过那书稿来,指着那稿上的字:“这是什么字?”
如仪故意把书稿往自己怀里又揣了半分,择了一个注解小字,不怀好意地看着陆审。
陆审的眼睫动了动。
如仪心想,叫你装柳下惠,要看清这字,你总得凑到我怀边来瞧。
陆审沉吟了片刻,忽然道:“登墙窥臣,至今未许也——这是未许的‘许’字。”
如仪听见他这话,知他说的宋玉典故,言下之意,却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甚至将她比作登墙窥视美男子的邻家之女。
他看穿了她,却不动声色,拒之千里之外。
如仪一向仗着自己的容色,所向披靡,未曾受到过这样的打击。她嗔怒地想,除了这张脸,除了他笔下那些旖旎的词句,没有一样是他愿意令她称心的!
如仪连瞧他的心情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没有做一件像样的事情,上赶着来受气。
她看着对面摆着的一面大铜镜,上头錾刻着一行字:“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瞧着里头自己的影子,服饰素淡,满头的白纷纷,缺乏颜色,气不打一处来。早打听到陆审性情耿直,却不知道这么噎人。
投其所好——投个什么劲儿呀,搞得和如德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守丧呢。她心里头忽然殷切地怀念起自己的珠花和点翠、金钿与钗凤,只有这些个珠光宝气的华服丽饰,才能配得上她这光艳动天下的兖国长公主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