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海风吹拂着阿卡多的风衣,他站在码头上,看着面前的士兵庄严的将自己战友的衣服整洁的叠放起来,然后交给穿着黑色裙子的女人手里,仪式还没有正式开始,他就已经感觉到了那股浓烈的哀伤气氛。
普里恩站在阿卡多的身边,作为这一次的特约观礼人,他和阿卡多被安排在了嘉宾席位上,默默的等着一切进行下去,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对于阿卡多来说,又有很多忠于他忠于这个国家的人牺牲了,而对于普里恩来说,眼前的情形似乎在看自己的葬礼,颇有一种悲凉的意境。
这个月以来,英国和美国已经击沉了德国11艘潜水艇,随着德国潜艇技术的更新,以及新式潜艇的服役,美国人为了弥补在大西洋上的损失,加大了海上巡逻的密度和力度。虽然这种方法没有威胁到新式潜艇,却让许多老式潜艇倒了霉。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黑暗的月份将会是德国人开战以来海军潜艇部队损失最大的一个月,包括一艘击沉了6万吨敌舰的王牌潜水艇在内的超过400名海军将士长眠在大西洋上,为了祖国的崛起献上了自己的生命。
战争依旧还要继续,依旧在每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伴随着人们的生活,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战争中生活的节奏,习惯了目送自己的孩子扛着枪穿着帅气的军装离开家前往远方,习惯了看邻居接到阵亡通知书之后帮忙安慰,习惯了接到家属阵亡通知书之后,蹲在墙角里默默的哭泣。
阿卡多默不作声,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他看着面前的那些圣洁的女人为了死去的战士放声歌唱,他听着那婉转凄美的歌声在天空中回荡。不过他只是那么的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他想起了在柏林的那个墓园,那里的墓碑上已经刻着不知道多少个名人,那里已经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烈士的十字架。可是那里依旧还是装不下为德国献身死去的人,装不下那么多留着炙热鲜血的遗体,所以很多人都只能安葬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只在简陋的墓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一段简短的,差不多都一样的文字。
在墓志铭上,这些士兵都差不多是一个模样,他们英勇无畏的作战,为祖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以能够为元首尽忠为荣,他们都是祖国的好儿子,人民的楷模。
可是事实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每一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德国人也有跪在地上举起双手求饶的士兵,他们绝望的丢掉自己的武器,祈求对面敌人的宽恕。最终他有可能成为俘虏,也有可能被人一枪打穿脑袋,变成一具可怜的尸体。
有些人在敌人攻击的时候转身逃走了,他们哭泣着,像个懦夫一样转身逃跑,运气好的人可能会回到自己的部队中,运气不好的人可能就会被敌人的子弹打死在逃跑的路上。
让人有些无奈的是,这些人的墓碑上,依旧写着尽可能多的好话,因为很难区分每一个人当时是否真的英勇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每个人在临死的那一刹那,八成并不是那么的英勇崇高。
有记录的文件中,大雪来临的时候,一名在南部地区参与进攻的士兵为了取暖,进入当地人的住宅,抢夺了主人的一个怀炉。随后这名士兵卑微的被主人开枪打死在了门口,军方的统计部门怎么可能把一封这样的信寄回这名士兵的家中?
“您的孩子在前线抢劫的时候被受害人开枪击毙,特此向您表示沉痛的哀悼……”如果看到这封阵亡通知书,很难想象这名士兵的母亲会是什么心情。
还有,东线漫长的战斗中,曾经有一个击毙了22名敌军的德军狙击手,因为赶着回营地吃晚饭,而被一发不知道从哪飞来的流弹打碎了脑袋,可以说他一生的战绩都非常辉煌,死的时候却和一个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
事实证明,并不是每一个英雄人物,死的时候都是高呼着某个口号,挥舞着手里的大刀或者手枪,站在战场的最高处,被无数发子弹打得血肉模糊,英勇就义的除了被打得血肉模糊之外,站在战场的最高处,根本不会有机会做那么多事,请务必相信这一点。
更可悲的并非是这些人,而是德国海军潜艇部队,也就是正在举办葬礼的这些可怜的水兵。他们死去的过程和悲壮与英勇没有丝毫关系,自始至终他们都站在黑暗之中,一直到死都在那让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潜艇下潜之后,会为了节约用电关闭大多数的照明系统,于是这些水兵就只能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伴随着黑暗等待一场角逐的结果,如果他们胜利,那么就可以安全的回到自己的港湾,再过几个月风花雪月的日子;如果他们失败了,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
是的,死亡,及其卑微的死亡,潜艇被深水炸弹击中,船体破裂,大多数时候潜艇里的官兵并不能立刻死去,有可能海水是一点一点涌进船舱的,而潜艇里面的士兵,就只能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要么因为氧气耗尽,窒息在水下。要么因为海水涌入最终淹死在海底。无论怎样的死法,都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对于将死之人来说,非常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足以让人崩溃,让人绝望。
很难想象这些水兵是怎么熬过他们的最后一刻的,不管如何那肯定是一场绝望到极致的等待。伴随着疯狂伴随着歇斯底里……想想就让人觉得恐怖,想想就觉得这么死去连灵魂都不得安宁。
“呯!”一声整齐的枪响,把阿卡多从胡思乱想里拉回到现实中。那些唱歌的女人已经唱完了悲哀的赞歌,他看见士兵们已经把阵亡将士的衣服放进了崭新的棺材里。
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从国外那一个连着一个的墓园就能知道,其实在文明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着死者后代寄托哀思的方式。可惜的是,战争,让很多人死也不得其所,死了也无法得到一个普普通通的葬礼。
“呯!”又一声整齐的枪响,又一场富有德国海军潜艇部队特色的葬礼即将结束。阿卡多一直等到第三声枪响,然后有人前来,请他上去做一次简短的讲话的时候,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他有些僵硬的走到讲台上,对着下面依旧残留着泪痕的阵亡者家属。
他正对着面前的话筒,轻轻的开口。伴随着海风,如同冰冷的雪花:“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无法抚平你们的创伤。你们的孩子、丈夫、父亲……为了替祖国报仇雪恨,走上了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