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罗莱抬手抚了抚自己雪白的头发,语带不舍:“来,先过来喝茶。”
盛子越进了屋,她感觉到老师今天有些不对劲。一双凤眼四下里扫了扫,茶室边角坐着黄黎明老师,端坐不动正含笑望着她。
“黄老师!”盛子越有些惊喜。自她从小学毕业之后,黄黎明这位曾经的班主任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了。
黄老师站起来拉着盛子越的手:“你长大了。”眼前的少女已经脱去稚气,亭亭玉立,额前头发尽数梳到脑后,挽了一条乌黑油亮的独辫子,看着清爽秀美,自有一股清高傲然之气。
盛子越抿着嘴轻轻一笑,将画夹放下,拎起一旁的茶壶道:“我来帮老师泡茶。”
罗莱坐在主人位,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今天你且坐下,我们沏茶道别。”
道别?盛子越一听浑身上下不自在。这六年里她与罗莱早就结下深厚情谊,从未想过会有一天面临分别。她愣愣地坐下,问:“老师,你要去哪里?”
黄老师代为回答:“回京都。”
罗莱将刚烧好的开水倒入长嘴茶壶,从紫檀茶盘上拿过一个紫砂西施壶,从茶叶罐里挑出一撮铁观音,微笑道:“你大师兄寄来的秋茶,荔枝香,来品品。”
长嘴茶壶如关公巡城,沏茶、洗茶,三个斗笠杯温杯过后,再执西施壶如凤凰点头,将浅绿的茶水倒入茶杯。一阵淡淡的茶香萦绕室内,馨香沁人心脾。盛子越现在跟着老师也有了几分见识,赞了一句:“新茶,好茶。”
罗莱端茶细品,点点头:“武明山山高两千多米,山顶有一棵千年古树,初秋采摘嫩芽,经历晒青、揉青、烘青……数道工序,只得两斤铁观音。你大师兄和制茶大师是好友,今年厚着脸皮求来半斤,孝敬我二两,和你一起品一品。”
盛子越忽然扑哧一笑,罗莱与黄黎明同时望向她:“你笑什么?”
盛子越笑道:“我想起我的舅外公。他是港城医药集团的董事长,年少离家,却一直喝不习惯E国人的下午茶。如果让他也来老师这里坐一坐,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合得来。”
罗莱皱了皱眉毛:“见了才知道。”
盛子越眨了眨眼睛:“我舅外公想让我去港城读大学呢,他说华国将迎来史无前例的市场经济之巨变,建议我学经济。”
罗莱哼了一声:“短视!钱算什么东西?哪值得努力去赚!你的画若有了名气,钱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你别听他的,港城虽然经济发展比较好,但底蕴不足,你在那里能够汲取到的艺术养分不足。你若觉得钱不够,等你来京都,我送你一套四合院,让你三师兄帮着装修住起来肯定舒服。”
他生怕盛子越听了她舅外公的话,当真去了港城。现在正是港台文学流行的时候,孩子们看《霍元甲》、《上海滩》起劲,听到那边的腔调说话就羡慕得很。万一盛子越被拐到港城,自己岂不是要被气死?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浅绿色的存折,放在盛子越手心里:“这里有五万块,密码是你的生日。你安心读书,莫想那钱的事。”八十年代五万块的购买力相当于现在的五百万,罗莱刚得了点赔偿转手就送了人,真是大手笔。
盛子越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收起存在放在口袋里。师父这一生从来没有缺过钱,也不渴望拥有更多的钱,盛子越不仅学到了他的绘画本事,还将这视金钱如粪土的姿态学得十足十。
盛子越问:“老师,你的房子拿回来了?”
罗莱叹了一口气:“我小时候生长的旧王府是拿不回来了,国家将之定为文物,由文物局统一修缮管理。不过还了我两套王府附近的四合院,还有一些以前的旧物和钱。”
黄老师笑着解释:“罗老这次回京都,就是去办理相关手续。他先前舍不得你,想等你中考之后再走,但那边一直在催,没办法。”
盛子越想了想,道:“那你去办了手续再回来嘛。”
罗莱垂下眼帘,低头轻啜一口清茶,沉吟半晌方才说了一句:“京都之大,远超你的想象。我若回去,就再也回不来这个小小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