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另半句没有说;那正是上官武进门时她想对他说的,可是想想却也不必说。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她和上官武都在无穷的狂乱中,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安宁。她有些不愿让这安宁离去,于是说道:
“阁主在这里陪陪我吧。”
他微微颔首,起身将盛着小食的托盘放到了门外,回头坐回到那张矮凳上。他看起来也有几分疲态,莺奴本还有更多话想和他说,但见他有些体力透支了,便不再开口。
她有多少事该对他说呵,从与师父分别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日,都应该对他说起;方才发生在自己卧房中的每一件事,她都应该对他好好解释。倒不是因为他是她的主人,而是为了她的一点私心——她知道秦棠姬必定不屑于听她说起这一年的经历,可上官武却能悉心听她。
她多么希望这世上除了她自己之外,能有另一个知晓她过往的知心之人啊!更何况那是实实在在陪伴过自己的人。在阁主这里,她似乎只需将中途的五年补上,他们就如同从未分开过一般亲密。
可她又怕自己过于依赖阁主了。尽管她才刚刚称赞过上官武那股不回避任何的勇气,回头来自己却不能像阁主一样勇敢。
自己何时也能直面心中的真情呢?
——若是迈出这一步的人是阁主就好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再次回忆起今晨鲛奴潜入她卧室时,自己曾把他误当作阁主的事情,顿时羞愧得闭紧了眼睛。她为这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痛苦万分,出现在她脑中的这个人只要不是阁主,而是随便另外的人,便是无论如何都没关系的。
怎会这样呢,但凡是其他任何人都好!唯独,唯独不能是阁主。
难道自己对阁主有了非分之想吗?为何自己会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呢,是这个游戏令她掉入红尘了吗?……
莺奴就这样佯睡了片刻,心中却在不断地回忆着过去经历的点点滴滴。她在朦胧中听见阁主抬起矮凳朝她这里挪动了一些,随后房间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的湖浪拍打。
她不知自己这样伪装了多久,也可能真的在中途睡着过。梦的迷幻从昨夜开始便席卷了她,使她不能分辨自己究竟有几分清醒。
睁开眼睛的时候,上官武背靠着她枕边的床椽睡着,发冠斜落在一旁。
他不爱随流行的风尚,始终以发冠代替幞头。
她仍然听见湖浪拍打的声音;船在太湖上微微晃动,使人平静。她睁着眼去看阁主头上的白发,一根两根地数着。他当然还是年轻的,白发不会损了他的美貌。莺奴便这样凝视着这牡丹上的白霜。有那么一刻,她也想伸手去摸一摸,很想;可是礼教的约束已切切实实地分开了他们。她与阁主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亲密无间,那无垢的爱情已不被承认了。
莺奴十分失落地将手指停在半空。难道就没有什么让他们重新回到那时的办法了吗?难道就任由这来之不易的信任随年龄消逝么?那未免也太浪费他们之间的缘分了。
她将头尽可能地靠近阁主,近得睫毛几乎能碰到他的耳廓。在很短的一瞬间,她甚至莫名嫉妒起秦棠姬来。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我先来的,师父更在我之后。
怎会这样呢?
当梦进行到此处的时候,她就猛然醒了,伏在枕旁无声地哭泣起来。她一边喘息着,一边将方才洪水般的痛苦咽回腹中。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也是鲛奴的法术一种,是他替她打开了那扇门。若是不去打开这扇门,她便不会这样痛苦。
莺奴隙开泪眼看了看身旁,上官武仍睡着。他就如梦中所见一般、背靠着床椽,头上玉冠斜落在一旁,发髻半散。
她即刻从床上翻身坐起,披上衣衫,像逃亡似的离开了这个房间。阁主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竟连这样的动静也没被吵醒。
她打开房门,察觉湖上已是正午了。但今日的天气似乎又没有清早预期的那么好,虽是正午,她却觉得日光昏昏的。大约自己真是累了,看什么都带着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