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众教育文学网>灵异科幻>蚀月编史 > 第二十六章·真珠跳盘肃杀声
    乐声起,雁举双翅沙掌抬,慢态不能穷;她浸血的双足点在盘上,如同蜻蜓饮水。散序过半,姿容略舒展,细腰始动。胸前紫晶鸣如夏虫窸窣,身上珍珠振似春雨淋漓。

    待中序一起,歌女引喉放声,她身形大动,影覆酒客面,裙飞醉人眼。她素纱裙裾上沾满汤汁,有时低下身去更浸得浓浆四溢,将她这身月宫的绉纱染得污秽不堪。她并不在意,甚至像是有意去探那汤盆瓦罐,将身上弄得更脏更湿。金盘上滴滴答答,溅满了残羹鲜血,如同一只怪异的墨盘,她是停在墨彩上的笔。

    黄楼脚踝上的铃铛又不停地瑟瑟作响。这声音就像远空的鸟鸣般盘旋在人头,她越跳越快,这铃声也越来越急,以至惊惶,如同秋雁惊弓;但看她的面上,似乎还带着一抹从容笑意,仿佛这铃声的惊惧不从她而起,而是从宴席的其他人心中蔓延开来。

    中序过,曲破舞遍,此时黄楼的气势已不再像是什么优柔月娥,也不是天界乐使,她点头交臂之间姿态越加强悍愤懑,回旋几欲迷人眼睛,那铃声不但使人惊惧畏缩,甚至如催命般挥之不去。她脸上笑意愈浓,像是下一瞬当即可以展翅飞起,将这满地的凡人一脚碾死。这已不是霓裳羽衣的力度,是秦王破阵、公孙舞剑,她这身盛装不是琼宫仙子,而是斗战胜佛、怒海菩萨,越是跳下去越觉得她立时就要睁开天眼,从那瞳孔里翻出海浪。

    她这双手挑停旋止,宛如将宴席掣力搅拌,又好似将浑天宇宙当作王鼎举过肩头。谁也没见过如此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子,然而她手中明明无物,却好像能把在场四百人的精魂全都捏在掌中,狠狠抛到深狱去。乐声此时已被她的脚铃和踏声盖过,她已满头是汗,红妆洗褪,沿着下颌流下来,一滴滴飞到席间。这便是她的血和眼泪!

    但她哪里会哭,她脸上已经露出杀人的笑。她踏步即踩破水镜的迷幻,举臂即撕破天幕的遮掩,若是舞也能破敌,她这一舞能使天兵败下阵来。这不是玄宗宫中所编的原舞,是只属于她黄楼一个人的、谁也学不去的邀神之舞,舞毕应当有圣人举天火而来,将这宴席上的每个人都烧成灰烬。

    在场者牢牢地盯着她看,直看得那舞蹈中的毒火从他们肺里点燃,熏着他们的眼睛,呛住他们的鼻管。十二段曲破一毕,她立即取下背上金弓,捻三支白羽铁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席中三名将士发去!

    箭破于空,立时穿过那三人的脑袋,血当场洒了满席,自然也溅到她身上。如此一来,她的舞服终于成了。

    观者席上当即大乱,众人酒劲立刻散去大半,纷纷举起刀剑,但精神还未完全反应过来。那中箭的三人当场死亡,干净利落,而且最惊人的是那白羽箭上并没有箭头,却透颅而出,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生神力?!

    崔宁也慌了,大喊要拿下黄楼,她不紧不慢地又取出三箭,拉起金弓如天上满月,对准了首席的三个高官。

    她这里才上满弦,宴席尽头的百名蚀月弟子立即冲到前面,将中段的将士们个个擒住,牙刀对牢了醉者的喉咙。副阁主不必开口,这应变早就在一年的山寇生涯里练出来了。

    宴席的气氛瞬间冻结,黄楼立在寸盘上,额上还滴下金红的汗,在月色和银烛下如同带着霜露的牡丹。

    她缓缓开口。

    “刚才杀的是你三位校尉?……”

    崔宁沉声道“你这是死罪。”

    黄楼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仰头笑道“他们的位置归我了。”

    说着,手上加力更大,一张弓几要拉断!那箭下的三人早已出了一身的毛汗,微微地侧过头去低声叫着,节度使、节度使。他们官职当然比不过崔宁,但其中一位也算崔宁的丈人,他的女儿此时也瑟瑟发抖地躲在屏风后望着自己的丈夫;另一位替崔宁敛过如山财宝,是成都的巨贾,最后那位是崔宁的侄儿。

    眼看自己的将士也都和蚀月弟子缠在一起,若是处理不当,稍后免不了一场恶战。他自然也不想因为三个校尉弄得府上血流成河!少顷,他压着愤怒说道“下贱夷妇,把话说清楚些,你想要谁的位置?”

    黄楼微笑道“他们三人的位置——从今夜起其生前营下的兵卒都归我管,耳后要文弯月,称我一声副阁主,仅此而已。”

    荒唐,那便是整整五千人,剑南道西川所有骑射的胡兵、持刀枪的突骑都归她管,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是官府的兵士,怎么能归入一个赤脚农民结成的党派?!

    他大怒,拍桌欲起,但转念只要自己还在蜀中,她小小女子能奈三军何,没有人会听她的话。于是忽然变脸一般敛起怒眉,眯眯笑着摆了摆手“爱妾何必动气,区区五千人,平日里看着玩玩有何妨,快把弓箭放下说话。”

    她松下弦,但蚀月的弟子们还勒住怀中军士蓄势待发。这百人有自己的小头目,非常精明,懂得如何带领众人配合黄楼。黄楼缓缓走下跳盘,踱到那三具死尸面前,弯腰伸手将其身上军中令牌摸下,一并挂在自己腰间缀满珍珠的蹀躞带上。她回过身抬起头,见崔宁满臂拉弓,一支精铁箭已经对准了她。

    她不动声色,将右手举起。只要她这只手稍稍一动,身后的蚀月弟子就会立刻下手,令宴席变做修罗场。若是闹到这个地步,剑南道兵营就会大乱,还会永远缠上蚀月教这个毒瘤,或许当真如她所说,以后他连长安都不敢只身回去了。

    他将弓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