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起的举动引起了李雨菲的注意。
因为其他同学都是三五成堆聚在路边、树下或者栏杆处,张云起只是一个人,李雨菲有时忍不住去看他。有一次,她看见他挤过拥堵的人群,沿着马路边往公共电话亭走,好像是想打电话,但凑巧的是,他在岔道上遇到一个熟人,两人交谈了起来。
那个熟人其实李雨菲也是认识的。
龙景园罐头厂家属大院的王贵兵,小的时候,她叫贵兵哥,她也总记得一件好笑事,念小学时,学校有几个小男孩喜欢捉弄她,有一次把她给气哭了,她跑回家,正好在罐头厂家属区遇到蹲在家门口吃饭的王贵兵,王贵兵问她:“为什么哭鼻子?”
她说了原因。
然后他撂下饭碗牵着她的手找到那几个小男孩胖揍了一顿。
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李雨菲现在想起还是会有一些感动,只不过,前几年的王贵兵喜欢和社会上的青年混,因为一起他主导的极其恶劣的厂职工群殴事件,爸爸不得已让他买断工龄离职,但没有报警抓他,原因是他爸爸曾经在罐头厂负责采购,坐货车到封阳县柳家镇拉黄豆的途中,发生翻车事故丧生。
只不过前两年国企职工下岗虽然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但还是比较少见,所以买断工龄的处罚也很严厉,王贵兵是第一个,他大闹罐头厂掀了爸爸的办公室。对于李雨菲来说,从那之后,王贵兵就几乎等同于陌生人。即便生活在一个地方,也鲜有遇见。她也不知道云起是怎么认识王贵兵的。
远远的,她发现两个人关系似乎很好,但距离有些远,中间隔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声音嘈杂,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着张云起与王贵兵说话的那副神情,和在学校里时是很不一样的,更加从容果决吧。
这叫李雨菲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只是这时候,两人好像谈完了,王贵兵扭头往这边走,李雨菲觉得他脸上带着一种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
这么一想,王贵兵已经走了过来,李雨菲叫了声:“贵兵哥。”
王贵兵侧头,见叫他的是李季林的女儿李雨菲,愣了,这小姑娘打小就是美女胚子,现在也越长越漂亮了,他下意识回头望走过来的张云起,然后又收回目光对李雨菲笑了笑,说道:“这里人多,不太安,早点回家,你爸不会有事的,咱们厂里的那些大爷大妈我会想办法劝回去。”
李雨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王贵兵有事情处理,已经拨开拥堵的人群,往人流最密集的那一块挤过去,很快的,他就靠近了龙景园罐头厂职工闹事的那块区域,隔着人墙跟对面的政府人员在说话,人墙分开一道口子让他过去,李雨菲看见她爸爸李季林和霍区长朝王贵兵迎了上去。
前面她爸爸和霍区长一直在疏导安抚职工,但没有效果。其实在这大半年里,罐头厂职工闹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李雨菲也见了很多次,因为大部分都发生在她家门口。这一回只不过是更激烈凶猛罢了,狼狈的爸爸和霍区长也安抚不了职工几近失控的情绪,但王贵兵的出现,似乎让情况有了变化,只见他朝霍区长耳语了一番,两人就走到一颗大槐树后面交谈起来,一边说话,一边往这里看。
李雨菲下意识瞟了眼旁边的张云起。
他也在往那边张望。
但脸上的表情好像看热闹的成分更大。
李雨菲再看过去时,霍区长已经带着王贵兵走进那辆停在巷道口的黑色商务车,她爸爸还留在那里,但是没过多久,王贵兵就从商务车里下来,他和霍区长再一次赶到闹事的罐头厂职工那块区域,这时,站在人墙前面的爸爸李季林拿着便携式喇叭指着王贵兵喊了几句话,那些喊口号的职工们好像安静了一些,目光都看着王贵兵,她爸爸把便携式喇叭递给了王贵兵,王贵兵接过喇叭,拍着胸脯对职工们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前面又聚集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群,李雨菲听不太清,隐隐约约只听见他说:“联众要投资”、“安置你们”、“工资”之类的话。
就这样,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拦街职工开始出现了松动,原先堵在路中间的人墙不那坚决了,大抵是因为王贵兵是龙景园罐头厂长大的职工子弟吧。李雨菲想。她虽然不太关心这些,但多少也听别人说过,王贵兵在外面赚了大钱,开公司,当老板,如果他表态要投资罐头厂,那对于罐头厂这群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们而言,他的许诺是极有说服力的。
紧接着,两头的职工也聚到中间来,形成一团,然后就看见爸爸李季林站出来说话,爸爸的表情很激动。在李雨菲心目中,爸爸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性格温和、举止斯文,总是彬彬有礼,但此刻却远远看见头发凌乱的他站在石阶上挥舞着手臂说着什么,其中有些话的声音很大,传的很远。
“你们要相信政府!”
“联众大老板已经明确要投资!”
“你们都是兵子爸当年的好兄弟,当年兵子爸为了罐头厂的发展掉了命,兵子现在比谁都希望咱们的厂子能活下去!因为罐头厂的土地上撒了他爸的血!”